第11章

尤其是在费时费力的吃食上,看他的动作虽然赏心悦目的,其实都是沾了长得好的光, 仔细瞧的话, 那真是没眼看的。

剥虾哪有先从最尾端开剥的?

这不, 舒鹞吃了人家剥好的小龙虾,尤嫌不够,还觉得周酩远这剥虾手法不地道。

她拽着茶几, 两只脚划水似的推着屁股底下的矮凳挪到周酩远身边:“小周, 你这样不行。”

周酩远抬起眸子, 目光凉凉地落在她脸上。

舒鹞连忙改口,嗲得让人起鸡皮疙瘩:“酩远哥哥,人家不是说你不行啦, 是说你这样剥虾不太OK呦,小龙虾最香的不是虾尾, 是虾头里面连出来的那块黄, 你这样虾黄都断在头里啦。”

周酩远手上戴着一次性手套, 占满红油,舒鹞也不嫌弃, 直接隔着手套把自己的手搭在他手上, 帮他捏住小龙虾的头。

周酩远的视线落下来, 她手上那颗小水泡已经好了, 白皙的皮肤上只剩下一小块淡褐色的痕迹。

“你要按住这里,然后这只手转一转,再一拽——”

“——看看!”

舒鹞脸上挂着些得意的神色,好像干了什么感动天地的大事,扬着小巧的下巴, “这虾剥得,简直完美!”

坐在一旁的白栩都看傻了。

头一回瞧见有人来“耀武扬威”地来指挥周酩远的。

白助理等着自家小周总拉着脸冷哼一声。

半天没等到,反而听见周酩远终于像个正常人一样,对着舒鹞夸赞了一句,还主动挑起话题跟人家聊上了。

周酩远看了眼黄澄澄的虾黄:“方法不错,你不是吃不了这些?怎么剥起来这么娴熟?”

他手里的虾尾已经被舒鹞拿走了,她拿着虾尾,轻轻剥掉后半段红色的壳:“我这人其实胸无大志,以前最大的梦想就是能过上胡吃海喝的生活,最好是无时无刻不在吃,半夜都能跑出去买一堆小吃回来的那种。然后就在网上看了好多小窍门,什么怎么撸串不会花口红,什么怎么剥螃蟹、剥小龙虾、剥板栗……”

最后一句话被舒鹞放轻了声音,轻得就像一声叹息:“可惜都没怎么用上。”

这是周酩远和舒鹞的所有对话中,她最随意的一次。

情绪也坦坦荡荡。

周酩远发现只要他不那么绷着,舒鹞也会变得放松又随意。

但这并没让他多有成就感,反而那句“可惜都么怎么用上”像是什么长了麟角的东西,在他胸腔里剐蹭了一下,不舒服得很。

正想着,一条完整的龙虾尾被舒鹞递到周酩远唇边:“给,你吃吧,我就是给你示范一下怎么剥。”

周酩远愣了愣。

总不能让她直接喂。

周酩远拿了筷子想要接下来,舒鹞的手机铃声在茶几上响起来,她干脆把小龙虾放在周酩远面前的小餐盘里,回眸去找手机。

茶几上被她堆得到处都是东西,鱼汤蒸腾着热气,一时间只听见手机铃声,没看见手机在哪儿。

还是周酩远伸长胳膊挪走一盒纸巾,手机才终于露出一半。

是一个视频通话邀请。

舒鹞大大咧咧先点了接通,才从周酩远手里的纸抽盒里连着抽了两张纸巾,一边擦着手上的红油,一边拿起手机走了出去。

于是周酩远短暂地看见了屏幕上的画面,是一个的男人模样。

有些面熟,不是那个岑月白,而是在花都茶餐厅里和舒鹞一起喝下午茶的男人。

哦,那天他们还穿了差不多款式的黑色风衣。

想到那天两人笑着对话的画面,周酩远皱了皱眉。

难道这个才是舒鹞的白月光?

片刻后,办公室外传来舒鹞一串欢快的笑声。

某周姓男子眉头锁得更深。

“我家现在简直就是猪窝!猪来了可能都不乐意住!”

齐言清在视频里愁眉苦脸,又把手机摄像头切到后置给舒鹞看,“鹞啊,凌子怎么时候回来啊?我实在是遭不住,她家饼干快要把我家拆了。”

真是满室狼藉,比舒鹞家被拆得还要严重,连沙发都啃漏了。

舒鹞夸张地大笑:“你家冰雹和暴雨也不是什么省油灯!”

聊到最后齐言清才压低声音:“我鹞,刚才你接起视频的时候,我怎么感觉我看见了一角西装?是我想的那个人吗?”

“嗯,一块儿吃午饭呢。”

“哎呦,够行的啊,怎么样?你说的那事儿有进展吗?”

“感觉有,又好像没有。”

舒鹞扫了眼办公室的方向,幽幽叹气,“可太难了。”

聊了十多分钟再挂断电话,周酩远和白栩的午休时间已经过了,舒鹞那份没喝完的鲫鱼小豆腐汤被放在煮茶的炉子上热着。

本来以为是白栩帮她热的,但看了眼小汤匙和餐巾纸摆放得整整齐齐,餐巾纸的边角都严丝合缝。

这个龟毛劲儿,舒鹞觉得这是周酩远做的。

她随手摸了张便签,折成纸飞机,捏着飞机尖尖放在嘴边“哈”了两下,朝着周酩远的方向丢过去:“酩远哥哥好贴心,爱你,撒浪嘿!”

可能是这份爱太过沉重,纸飞机都听不下去了,飞出半米就坠机了。

周酩远不知道在处理什么工作,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敲着,只抬了抬眸子算是回应。

去一趟韩国还是挺累的,几天都没休息好,中间为了陪练还熬过两次夜,舒鹞喝完鱼汤准备回家去补眠。

她走时周酩远正在接电话,舒鹞也就没刻意打扰,只出门跟白栩打了个招呼。

周酩远举着手机稍稍分心,听见两人在办公室外面的对话。

不知道白栩是不是受了舒鹞的“金主爸爸”和“父子情深”影响,觉得自己吃了舒鹞买的午饭,既没有剥虾喂饭地投喂金主爸爸,也没有给金主爸爸热鱼汤,很是惭愧,只能疯狂输出彩虹屁。

“你在真是太好了,平时食物是进不了办公室的,简直是金融大厦之光,给我们带来了光明希望,还有食物哈哈哈哈,明天还来吗?”

“看情况吧,我要先睡饱了再做决定。”

舒鹞走后,白栩拿着一沓文件进办公室和周酩远核对南非那边的行程。

周酩远正站在办公室明亮的窗边,窗子的横隔上放了一支歪歪扭扭的纸飞机,他两只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目光落在楼下的景物上。

100层的高楼是安静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噪音都隔在下面,一览群楼倒是视野顶好,只不过这些周酩远都看腻了。

“小周总,后天出发去南非吗?”

“嗯。”

“总部那边,我是说,如果老爷子那边的人问起来,我怎么说?就说你去南非了?”

周酩远往白栩这边掠了一眼。

其实那算是很欣慰的一眼,白栩这份言论完全是为着周酩远着想的。

南非那边的医疗器械在周酩远手里确实有起死回生的意思,并且周酩远压上所有身家在扶持的一个项目,已经隐约有成功的迹象。

白栩私心不希望总部知道,不希望周家那位老爷子知道这件事。

周憬是个偏心的上位者。

每次周酩远手底下的项目变废为宝时,他都会来用各种名义拿走周酩远的成果,然后重新丢一个烂摊子过来。

最开始白栩不懂。

觉得这是周家给未来继承人的磨砺。

但时间一久,“磨砺”一说就变得不禁推敲。

聊到这些的时候周酩远眉眼间总是淡的,就像是风雪里走了好多年,连眸色都染上了无声的霜气。

白栩想,还是舒鹞在的时候好,有她在小周总会剥小龙虾,会热鱼汤,还会露出无奈和无语的神色,连话都比平时多。

可能舒鹞天生就是那种让人会变得冲动的人。

连忍了好多年的白栩都忍不下去了,忽然开口:“小周总,这次……这次我们别再让着了。”

哪怕其中有些缘由白栩不知道。

他也觉得他们欺人太甚了。

周酩远的视线里出现舒鹞身影,楼层太高,看不真切,只能看见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身影,甩着手里的小包,蹦蹦哒哒地走远。

周酩远收回视线,淡淡开口:“刚刚说什么?”

“说……”

白栩索性无所顾忌,“说不希望你再让了,我是说,如果老爷子又要来拿走南非的项目……”

周酩远忽然扯起一个冷笑,像是出鞘的利刃:“他作梦,南非的项目他们想都不要想。”

周酩远裤兜里的私人手机震动起来,他接起电话,舒鹞欢快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周酩远!我刚才走的时候你在打电话,白栩说有我在办公室特别好,我还没问你,你呢?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在特别好?”

“闹腾。”

“嘿呀!我的小龙虾和鱼汤都没消化完,就开始嫌我闹腾了!”

舒鹞不满地嘀嘀咕咕,嘀咕完又换了个语气,“酩远哥哥,你摸着良心说,有我形影不离跟在身边,有肉吃有汤喝,是不是特别好!”

周酩远沉默半秒,才“嗯”了一声。

舒鹞在确实好。

周憬花了20多年的时间把所有温度的事物闭塞在周酩远的世界之外,而舒鹞,硬生生地把周酩远的铜墙铁壁挤出一道缝隙,让他窥见天光。

但她说的形影不离好像也不是很容易。

周酩远想到后天的行程,忽然动了些心思,他对电话里的舒鹞说:“舒鹞,我也不是一直在国内的。”

“那你去哪?”

“南非,后天启程。”

电话那边传来舒鹞夸张的声音:“哇哦,酩远哥哥你是不是在南非养了个娇俏的小媳妇啊?怎么总往南非跑?”

周酩远还没来得及应声,电话就被挂断了。

他看着手机,总觉得自己能等来什么。

这样的心机放在生活里还是第一次。

2分钟后,手机震动,周酩远弯了弯唇。

赌对了。

舒鹞发来了一张短信截图。

怕周酩远不带她似的,她不但订了去南非的机票,连值机手续都办好了:

【尊敬的舒鹞旅客,您已成功办理EKF309乘机登机手续,您的座位号为2A,航班将于后天上午6:50起飞……】

还没看完,紧接着又是信息过来。

舒鹞:

【酩远哥哥,请你自觉点调到同一趟航班,并且换到我旁边的2B座位。】

周酩远压下扬起的唇角,扭头把手机递给白栩:“航班换一下,按她说的订。”

作者有话要说:  叮,心机小周总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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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羁绊

周酩远和舒鹞要去南非的事情被刻意隐瞒下来, 又经过白栩存心误导、润色,这件事到了有心人口中,就成了周酩远和舒鹞感情突飞猛进, 要去补个蜜月旅行。

这事儿舒鹞毫不知情, 她又不在商场里打拼, 对那些传闻八卦的更是不闻不问,悠闲地从车库里开出她那辆八百年不碰的紧凑型奇瑞小汽车,准备回一趟舒家。

其实车子她不常开, 舒家她更是不常回。

但要从舒家拿一些东西回来, 还是自己开车方便些。

舒家的别墅同以前没什么变化, 门前的几株植物还是那样要死不活地垂着,一整趟的联排别墅,只有舒家门前的植物参差不齐。

据说种的是大香水月季, 可惜从来没人留心修剪施肥过,生了些虫子, 有些叶片都卷曲起来, 呈现出棕色。

舒鹞的爸妈都曾经是优秀的芭蕾舞者, 尤其是舒鹞的母亲,极具天赋, 只不过进入世界顶级舞团后不到一年就出了车祸。

得不到就变成心魔, 偏执得生活里只剩下芭蕾这件事。

舒鹞盯着月季蜷缩枯黄的叶片, 把车子熄火, 拔了车钥匙,钥匙圈套在食指上。

车子里狭小的空间安静下来,从别墅里传出来的《胡桃夹子》立刻就变得明显。

柴科夫斯基是创造节奏的巨匠,他的曲子每一首都动人心魄。

但舒鹞被芭蕾支配的那种束缚随着声音回忆起来,听清音乐声的一瞬间, 她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缓了半分钟,她才下车,若无其事地关上车门。

舒家的钥匙早就不知道被她丢去哪了,舒鹞懒洋洋地靠在门口,按了几下门铃,片刻后略显沉重的深棕色房门被拉开,露出舒鹓白净的小脸。

舒鹓头发利落地盘着芭蕾发髻,穿着舞鞋,很明显正在练舞。

看见舒鹞,舒鹓略显诧异:“……姐。”

“就你一个人在家?”

“嗯。”

“什么时候回的国?”

舒鹓不大自然地偏了下视线:“舞团休息,回来好几天了。”

舒鹞也只是随口一问,舒鹓回不回国她们都不会联系。

就像舒鹞的父母从来不会联系她一样。

舒家装修得很简单,也很少有客人上门来,客厅放了一整面墙的镜子,没有电视,沙发也不大,墙的另一侧放了压腿的把杆和吸地式下腰器。

与其说是客厅,这里更像是一个家用练舞室。

舒鹞的目光扫过这些熟悉物品时,舒鹓的目光,则一直落在窗外舒鹞开来的那辆车子上。

其实舒鹞的车子没那么不堪:

车子洗得锃亮,被她童心大发地贴了米老鼠的图案,红色车身,顶棚印了黑色的大耳朵,有种迪士尼逃出来的感觉。

但在舒鹓眼中舒鹞的小宝贝车子是另外一种形象:

紧凑版的车子看着有些小气,一看就很便宜,停在别墅区里有种寒酸的感觉。

“姐,你是不是过得不好,不然你回来练芭蕾吧,也许……”

舒鹓的生活和舒鹞前20年相差无几,被保护在只有芭蕾的象牙塔里,不懂人情世故,说话也很直接。

只不过,倒也不会直接到这种让人会有些难堪的地步。

会这样说,大概还是因为舒鹞放弃了芭蕾吧。

放弃跳芭蕾这件事在舒家,是让人看不懂的怪异行为,也是对舒家的背叛。

舒鹞晃了晃手里同样被贴成米老鼠花纹的车钥匙,大大方方地笑道:“我很喜欢这辆车的。”

舒鹞和舒鹓相差6岁,她曾经告诉过舒鹓,她不喜欢芭蕾,但舒鹓觉得她那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

就像现在,舒鹞说她喜欢那辆紧凑型的小轿车,舒鹓同样皱了皱鼻子,无声地认为她只是得不到更好的,只能逞强。

舒鹞也不解释,直接迈着步子往楼上走:“你练你的,我回来拿点东西。”

对舒鹞这个姐姐,舒鹓是没多少感情可谈的,她不能理解舒鹞。

为什么舒鹞要放弃芭蕾?

为什么选择和男人结婚?

为什么不把芭蕾作为人生信仰?

这在舒鹓眼里,在整个舒家眼里,都叫做自甘堕落。

舒鹓皱着眉,语气忽然有些尖刻:“你那个老公,周酩远,听说他回国了,他对你好吗?”

“哦,还是那个狗样子。”

“……我今早听朋友说,他会带你去国外补个蜜月?”

舒鹞这才回眸,眼里有藏不住诧异:“蜜月个鬼,谁会去非洲度蜜月?”

本来舒鹓是想着刺激刺激舒鹞,想看舒鹞慌乱地逞强说自己过得很好、周酩远对她很好,然后再嘲讽几句的。

但舒鹞这么诚实,舒鹓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不由自主地开口,干巴巴安慰着:“……慢慢的可能、可能就好了,感情需要培养……”

说到一半,舒鹓狠狠咬了自己的舌尖一下。

明明想好要奚落的,自己怎么就安慰上了?!

舒鹞看着舒鹓兀自纠结的样子,笑了笑,往楼上走去。

二楼有一间卧室是她的,朝阳的屋子,满室都是浅木色调,宽敞明亮,但舒鹞没住过几天。

她几乎一直住在舞蹈学院,13岁就去了德国,这间卧室对她来说更像储物间。

舒鹞从小到大所有的证书、照片、穿过的衣服都留存在这里,就像是封存了她很多曾经的记忆匣子。

推开屋门,阳光下轻轻扬起一层浮灰,大概很久没人打扫过了。

从舒鹞没能进芭蕾顶团开始,她就跟别墅外面那两株没人打理的月季一样,在舒家人眼里,彻底失去了价值和需要关注的必要。

她是被父母放弃了的人。

不跳芭蕾就会被放弃。

就像周酩远一样,不在商场里厮杀岀自己的价值就会被周家放弃。

他们这样偏执的家族,总是缺乏平凡又普通的爱。

舒鹞站在舞动着尘埃里,轻轻闭了闭眼睛。

她和周酩远最开始的羁绊,始于这些相似的处境。

舒鹞随手拉开矮柜,从里面摸了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奖状放在满是灰尘的地上,一屁股坐了上去,开始翻腾小时候那些照片。

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想回忆过去,也不想看见自己小时候的样子,因为看见就会想起那些日复一日、甚至年复一年的只有芭蕾的日子。

但现在舒鹞已经走出来了,她拥有新的生活,可以坦然面对噩梦。

一张照片从相册里滑落出来。

相纸上五彩斑斓,那是巴黎的万圣节前夜,舒鹞同学们一起在公馆里照的一张合影。

同学们很可爱,但舒母和舒父对舒鹞的教育是:

所有舞者都是竞争对手,最后能站在顶端的寥寥无几。

他们告诉舒鹞:“你不是去交朋友的!你是去竞争的!”

所以舒鹞对那些同学们印象很淡。

本来就是见了都不一定叫得岀名字的关系,这张照片上一个个的又都画了厚厚的妆,有伯爵有公主,有女巫有精灵......

舒鹞唯一能认出来的就是站在帅哥美女中傻兮兮的小丑,那个傻小丑就是她自己。

回忆起那个万圣节前夜,好像那个巴黎潮湿的细雨也淅淅沥沥渗透了回忆。

同样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的,还有17岁的周酩远那张冷淡又苍白的脸。

当时舒鹞迫切地想要逃离被芭蕾支配的每一天,站在周酩远身后的两个人一看就不是好人,但舒鹞居然对着他们说:“你们是在绑架吗?能不能把我也绑走?我家也好有钱的!”

确实是绑架。

而且绑匪极度不绅士。

舒鹞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一个男人就迅速擒住她的双手,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味道有些发馊的破布。

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舒鹞还有心情留意周酩远。

他偏过那张染着霜气似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舒鹞在那叹息里,看出了对傻子的同情。

那时候舒鹞的世界里芭蕾是全部,她是连五谷杂粮都没吃过的“仙女”,哪里知道人间疾苦,也不知道被绑架原来是这种感受。

被威胁不许出声后,舒鹞和那位冷脸的帅哥被车子载着,一路开向人迹越发罕至的荒山野岭。

车子从天黑颠簸到天亮。

舒鹞快被晃散架了,也饿得快疯了。

如果不逃出来,她昨天晚上应该还能吃到半串葡萄,今天早晨好好做基础动作,也能得到水煮蛋和白开水。

尽管这些东西已经吃得味觉疲劳,起码能果腹。

架绑匪居然毫无人性,连饭都不给吃!

最终,舒鹞和周酩远被关进了一间破得不能再破的屋子,手脚都绑在椅子上,然后绑匪扬长而去。

周酩远那时候已经比同龄人更加成熟了,绑匪走后他就开始拖着他的破椅子冷静地巡视。

可能是屋里实在没有可利用的东西,周酩远垂眸半秒,忽然动作利落地带着椅子向后摔倒下去。

他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摔倒,再重新爬起来,再摔倒。

那身整洁的白色西装染了污渍,他的手背和脸颊也多了不少擦伤的痕迹。

但周酩远看上去并不狼狈,眼里闪着锐利的光。

舒鹞当时冒出一个想法,也许匍匐在山上的狼崽就是这样的眼神。

舒鹞看着周酩远终于把那把破椅子摔碎,整个人躺在碎木里又踉跄起身,抖掉身后的木屑和残板,褪掉绳子,走到她的面前。

周酩远17岁已经很高了,带着清瘦的少年感,但眉眼淡漠。

他垂着眸子同舒鹞对视几秒,然后抬起依然被麻绳捆绑着的手,替舒鹞摘掉了堵在她嘴里的破布。

很饿的舒鹞,被破布的馊折磨了20多个小时的舒鹞,终于明白了绑架不是什么好的出走方式的舒鹞,她在那块破布离开嘴的一瞬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那一嗓子中气十足的哭声,震惊得周酩远手都抖了一下。

他愣了愣,抬起手,把手里的破布塞回到舒鹞嘴里。

小舒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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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被困

周酩远手里的破布又塞回舒鹞嘴里, 舒鹞的哭声戛然而止,瞬间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她盯着周酩远, 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位帅哥, 你知道这块馊布是什么味道吗?

你简直没有人性, 你不是人。

被盯着的周酩远也就那么直直看着她。

可能是在确认她是否还会出声,他和舒鹞这么互相瞪了一会儿,才转开视线, 偏头看了眼身旁破破烂烂却被木板在外面死死钉住的窗子。

他们看不到屋外的情况。

最好万事小心。

而周酩远这个动作是在告诉舒鹞:

那些绑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别出声。

但周酩远的眉心又拧了一瞬。

他可能觉得舒鹞这种自投罗网的小傻子, 根本看不懂他的暗示,于是挺不情愿地抬起手,伸出食指放在自己唇边。

噤声的动作尤嫌不够, 还睨着舒鹞说了句:“别出声。”

舒鹞虽然不了解周酩远,但也看出来他并不是个话多的人, 一言一行都很冷清, 而且镇定得有些过于成熟。

成熟在这种环境里即是可靠。

破布再次被从舒鹞嘴里取出来时, 她眨着泛红的眼睛,听话地没再出声。

没有了破布的馊味, 舒鹞皱了皱鼻子, 发现这间屋子里的味道并不比破布好闻多少。

满室都是霉味, 混合着木制品的腐朽, 以及浓重的灰尘。

余光里,一只拇指大的八脚蜘蛛正盘在蛛网中间。

舒鹞蓦地收回视线,把目光紧紧钉在周酩远身上。

这屋子里唯一能令人下得去眼的,就只有他了。

周酩远为了把身后的椅子摔碎,身上折腾出不少伤口, 被麻绳绑着的手腕也已经被磨得渗出血痕。

但他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言不发,走到破屋的另一侧拿起一把生锈的剪刀。

老实说,他当时的样子是有点吓人的。

一个皮肤苍白的帅哥,在一个密闭的破旧房子里,用他那双不带情绪的眸子淡淡看着你。

他身后是被木板封得几乎没有缝隙的窗子,脱皮的墙体和满地狼藉的木头碎屑,唯一的光源来自漏了一块的天花板,光线洒落在他那身已经染了污渍的白色西装上,总有些像恐怖片的场景。

偏偏周酩远还拎着一把生锈了的大剪刀,一步步向舒鹞走来。

舒鹞鼻子一皱,眼泪把吧嗒吧嗒往下砸。

周酩远起先应该是没留意到她的情绪,只顾着用钝剪刀帮舒鹞剪开身上和手上的麻绳。

好不容易帮人解绑,再一抬眼,他的眉心又拧起来:“你哭什么。”

舒鹞没好意思说自己是被他吓哭的,抽抽噎噎,想出个理由:“他们居然连点吃的都不给。”

比舞团的营养师还不是人。

这理由虽然是刚想出来的,但舒鹞心里是真的有这个怨念在的,她没忍住,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为什么不给我们吃的呢,真的好饿……”

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安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很清晰,别说她的嘀咕了。

周酩远听见后,略略抬眼。

可能第一次见这种品种的傻子,沉默半晌,那张八风不动的假面终于绷不住了,他扯起嘴角嗤笑:“这是绑架,你当他们是缺祖宗,绑你回来供着的?”

这句话嘲讽意味十足。

但舒鹞眼睛一亮:“喂,听你这腔调,你是帝都人啊?”

周酩远看了她一眼,没回答。

“你这人疑心怎么这么重啊。”

很久没进食也没喝水了,舒鹞发现自己嗓子是哑的。

完了。

脸是小丑脸。

嗓子是乌鸦嗓。

难怪这帅哥不愿意理自己。

舒鹞撇了撇嘴,看见周酩远正自己拿着剪刀,想要把他自己手腕上的麻绳剪开,她拿过剪刀:“我来吧,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得互相帮助了。”

在学校练舞绷得太久了,一朝解脱,舒鹞哑着嗓子也没挡住她像个话痨:“唉,你手可真凉。”

麻绳被剪断,周酩远抬眸看了舒鹞一眼。

那一眼有些复杂,探究或者什么的,舒鹞没空多想,她只想找找这屋子里有没有吃的。

被绑在椅子上太久,来的路上又一只在车上被颠簸着,舒鹞起身时差点没站稳摔倒。

练芭蕾的人都灵活,哪感受过自己这么僵硬的时候,舒鹞甩了甩头,觉得浑身都不够舒展,皱皱巴巴似的。

她干脆动了动关节,利落地原地下了个叉。

正在思索怎么出去的周酩远听见声音,回眸,错愕地发现舒鹞两条腿直直地在地上劈了个竖叉。

舒鹞笑眯眯:“没事儿,我活动活动筋骨。”

然后又在周酩远不可思议的注视下起身,利落地下了个腰。

“......你是学芭蕾的?”

舒鹞扮演小丑时本来是戴着一头五颜六色的假发的,但昨天被那两个没人性的绑匪揪走了,露出假发下梳得板正的芭蕾发型,也就并不难猜。

“是呀,我从3岁就开始学芭蕾了,”

可能因为是陌生人,袒露起心声来其实很容易,舒鹞忽然说,“但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芭蕾,而且很讨厌。”

这种话,舒鹞她只跟妹妹舒鹓说过一次。

“我不喜欢芭蕾”。

当时舒鹓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舒鹞,满脸的惊恐:“姐姐,你说什么呢?”

但周酩远的反应很平淡,只点了点头:“嗯,是会有这种情况,在做,但并不喜欢。”

或许是因为共鸣,也或许是因为同样身处险境,舒鹞和周酩远的相处慢慢变得和谐了些。

他们开始分工行动,舒鹞负责找食物和水,周酩远负责找出口和工具。

舒鹞勘察的样子跟周酩远那种绅士的、不动声色的行为完全不一样。

她是手里不闲着,看见什么都颇为新奇地拿起来玩两下,还要把猜测的结论说出来:“满屋子都是木制品,这房子里以前住的是木匠吧?”

“哇,这个小狗雕得还不错。”

“这不是住所吧?厨房卧室都没有耶。”

破屋子统共就那么大,到处都堆满了木制品,找了一圈下来,一点吃的的影子都没有。

舒鹞蹲在一堆不知道干什么用的木制框架前,有些崩溃:“真的没有吃的,一点吃的都没有。”

没有吃的,也出不去。

窗子是被木板钉死的,门又打不开,漏了洞的天花板至少三米高根本爬不上去。

舒鹞蹲着的地方正是天花板漏洞的正下方,大概是正午,太阳直射进来,照在她背上。

慢性沉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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